新中国成立以来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以来，在党的坚强领导下，大瑶山群众同心同德、开拓进取，实现了从封闭走向开放、从落后走向进步、从贫穷走向富裕的历史性巨变，一幅波澜壮阔的“蝶变”画卷在绿水青山间徐徐展开。

“泥水路”变水泥路，基础设施改善明显。90年前，费孝通、王同惠进入大瑶山时，交通极其落后，“出行靠脚掌，运输靠肩膀”，从一个村屯到另一个村屯，一走就是一整天，山路崎岖甚至充满危险。未修公路前，大瑶山只有土路，下雨就成“泥水路”，外来车辆进来容易出去难。目前，有两条高速穿过，一条是梧州——柳州高速公路，2017年建成通车，在六巷乡有出入口；一条是贺州——西林高速公路，2021年建成通车，在头排镇、桐木镇有出入口。脱贫攻坚以来，六巷乡实现了屯屯通水泥路，从六巷乡政府所在地到各个村屯，稍近的车程30分钟左右可到达，较远的也在1个小时左右。其中六巷至大岭的盘山公路因曲折盘绕、左临悬崖，被称为“挂壁公路”，成为网红打卡地。当地干部告诉调研组，道路交通的改善，极大改变了当地瑶族群众的生活面貌。通路前，群众无法外出务工，农闲时天天在家喝酒；现在他们可以出去务工，收入增加了，生活质量也得到提高。水电网设施也已经相对完善，基本覆盖全部村屯。

“沉睡宝山”变特色产业，经济发展质量大幅提升。大瑶山林木茂密、物产丰富，盛产八角、香菇、木耳、笋干、药材、茶叶、生姜、香草等，被当地群众称为“宝山”。但历史上，受交通、水源、粮食生产等因素制约，金秀经济发展面临显著的结构性困境，增长动能持续乏力。改革开放后，金秀山区用粮、工业用地用水问题得到解决，经济进入快速发展轨道。经济总量稳步增长，全县GDP从2020年的44.45亿元增长到2024年的63.69亿元。山地农业特色鲜明，杉树、八角、茶叶、生姜种植成为当地群众最普遍的增收途径。松香、竹木、食品加工等现代农林加工产业颇有成就，其中歧化松香单品产量全球第一，成为金秀林业的标杆性产品。文旅产业蓬勃发展，2024年全县接待游客1044万人次，旅游收入102.5亿元，带动批发、零售、住宿、餐饮等服务业快速发展，如六巷乡大岭村以“民宿+文旅”模式实现户户分红，有的农户年收入超20万元。康养产业增长势头明显，2024年瑶医药康养产业综合产值达12.5亿元，占全县GDP 的19.6%，全县直接和间接从业者超过5万人。

“旧石牌”变新石牌，社会治理效能提升。历史上，大瑶山相对独立的地理环境，形成了相对独立的政治空间。20世纪之前，中央王朝的管辖治理只是延伸到大瑶山外围，其内部始终以自治为主。为维护社会治安，瑶族群众将全体讨论通过的规约镌刻在石牌或木板上，由石牌头人负责监督、执行，从而形成独特的石牌制度，一度有“石牌大过天”之说。新中国成立后，一些不合时宜的内容被废止，同时补充了促进民族团结、生产发展的新内容，“旧石牌”变成新石牌，并逐渐融入社会主义基层治理体系。1951年订立的《大瑶山团结公约》就是新石牌律的一个典范。如今，兼具村民自治与社会主义法治特点的新石牌律成为大瑶山基层治理的重要组成部分。门头屯村民胡德友告诉调研组：“前几年经过我们讨论，形成了新石牌律，就立在屯里议事坪附近，还举行了仪式，大家都要遵守的。”从内容上看，新石牌律增加了环境保护、村庄建设、乡风文明等现代规约。

“苦情歌”变幸福谣，民生福祉显著改善。过去，由于生活艰苦，瑶族群众常常唱起各种“苦情歌”，如“说起瑶人苦情多，学起苦情泪成河。爹娘生我瑶山住，不如牛马过生活”。新中国成立后，大瑶山人民当家作主，生产生活水平持续改善，尤其是脱贫攻坚实施以来，教育、医疗、养老等社会民生事业进步明显，兜底性社会保障基本全覆盖，低保、特困供养、大病救助等已实现“应保尽保”“应补尽补”。乡村人居环境整体改善，垃圾污水得到有效处理，家家户户都住上了砖瓦楼房。移民搬迁颇有成效，“十四五”期间全县易地搬迁安置2163户8128人，极大改善了搬迁群众的生产生活条件。民生福祉的大幅改善，让瑶族群众的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不断增强。调研组在六巷乡蹲点期间，每到傍晚时分，附近的广场上便会准时响起欢快的歌谣，吃罢晚饭的瑶族群众循声而来，踏歌舞蹈，昔日的“苦情歌”变成了如今的幸福谣。

“水不交油”变水乳交融，民族“三交”日益密切。过去，由于历史条件的限制，民族隔阂难以避免，如清雍正年间的石牌上记载着“瑶还瑶，汉还汉，水不交油，铜不交银”。90年前费孝通、王同惠未进瑶山之前，就听到山下汉人说瑶山如何没有东西吃，甚至说瑶人为“野人”，可见误解之深。随着大瑶山的交通改善、经济社会发展，瑶族群众通过读书、务工、经商等途径，与其他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越来越频繁，瑶族群众的家庭、婚姻、生活习俗等逐步现代化，日常饮食、穿戴也与其他民族趋同。家庭结构中核心家庭已占主导地位，“房”“族”等血缘组织功能衰落，男女地位日趋平等。族际通婚越来越普遍，尤其是年轻女性外嫁现象增多。大瑶山民族文化丰富多彩，非物质文化遗产得到较好保护。目前，全县建有8个博物馆，文物藏品4600余件，其中金秀瑶族博物馆收藏有全国各地及国外瑶族服饰400余套，是我国收藏瑶族服饰数量最多、种类最全的博物馆；各级非遗代表性项目154个，“黄泥鼓舞”“瑶族石牌习俗”列入国家级非遗名录。国家级非遗黄泥鼓舞传承人盘金海说：“我原来跟父亲学跳黄泥鼓舞，主要为了参加村里的祭祀仪式。这几年，外面来的游客多了，政府经常邀请我们参加一些表演，收入增加了，技艺也得到传承。”

大瑶山蝶变之困

金秀经济社会发展已经迈上新台阶、实现新飞跃，然而，要把大瑶山特色资源优势转化为发展优势，更进一步实现高质量发展，不断满足各族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实现各民族共同富裕，还面临不少困难和挑战。

高质量发展后劲不足。金秀经济总量偏小，虽有一些特色产业，但规上企业占比少，中小企业受资金、技术等多方面制约，品牌化、规模化经营能力不强。杉树、八角、茶叶等特色产业经营主体多为散户，以粗加工为主，销售渠道狭窄，还常被压价。以茶叶产业为例，大瑶山茶叶质量虽好，但全县种植规模小，只有5.4万亩，且分散在大瑶山各处。调研组在金秀镇六段村看到，很多农户都有自己的制茶作坊，但没有形成统一的品牌，导致产业整体竞争力弱。特色文旅虽有发展，但配套设施不完善，旅游产品也开发不足。比如，六巷村是费孝通先生当年调研的主要地区，2024年吸引近50万游客，但旅游收入仅840多万元，人均消费不足20元。村里开民宿的蓝智荣告诉调研组，现在当地还接待不了大型旅游团，之前来了一个几十人的团，但没有大型旅馆，只能分散到各个民宿中，游客颇有怨言。同时，文旅融合发展不够，民俗文化展陈、传习、体验等设施不足，全县6个非遗传习基地除了黄泥鼓、瑶族服饰的装备较为完善，其他传习基地装备不足，也没有民俗文化旅游演出基地，旅游看点不多。

民生领域还有短板。大瑶山的教育、医疗事业发展虽然取得了质的突破，实现了幼有所育、学有所教、病有所医，但横向比较，基础仍然薄弱。偏远乡镇教师招录难，加上生育率下降、城镇化加快等带来的乡村生源缩减，“无人来教、无人可教”现象比较突出。教育质量偏低，2024年高考全县本科上线率39.2%，低于广西平均水平16.43个百分点。医疗卫生人才匮乏，全县每千常住人口基层卫生人员数仅1.53人，远低于广西3.5人以上的标准要求；县内无三甲医院，群众生大病只能选择去周边县、市就医。瑶医作为当地特色医疗，受限于从业资格认证困难，全县中医、民族医类有执业助理以上职称人员仅有43人。由此带来的突出问题是，人才引不进、留不住。当地干部告诉调研组：“县里条件比较艰苦，虽然工资待遇跟区内其他县区差别不大，但是住房、教育、医疗等配套难以跟上，很多外来人才服务期满后，都会想办法回到大城市或者家乡工作。虽然我们下发一些文件尝试解决，但效果不大。”

农民增收面临挑战。近年来，虽然瑶族群众生产生活水平得到大幅提升，但以现在的生产方式，很难有大的发展。以当地最普遍的杉树种植为例，60年大概可以砍伐3次，以一个家庭有10亩杉树计算，按1.2万元/亩，60年总收入36万元，年均收入只有6000元，这还没有扣除成本。当地干部表示：“现在各种帮扶政策很到位，党员、干部也很拼，农民群众一年到头都没闲下来，但是依托现有资源、生产方式，效益上不去，增产增收缓慢。都说勤劳能致富，但就山里的这种条件，解决温饱没有问题，想要发财致富就难了。”同时，农村社会阶层分化日渐显现，一些瑶族群众家有百亩以上的林地，或者有多余劳动力可以外出务工，生活条件就会好一些，甚至实现进城购房安家；而有的一直在家务农，只能维持基本生活。

传统习俗转型滞后。虽然大瑶山许多生活习俗已经基本现代化，但丧葬、度戒等传统仪式影响深远，现代化转型缓慢，甚至给群众造成较大负担。比如，有的瑶族支系丧葬仪式繁琐且时间跨度较长，少则三五天，多则七八天，其间还要多次到墓地祭拜，甚至有的送殡人员多达300余人，花费巨大。再如普遍受瑶族群众重视的度戒仪式，是一种瑶族男子的成年礼，举行一场仪式要耗费数万元，相当于一些家庭一两年的收入。有的群众观念守旧，宁愿勒紧裤腰带借钱把事办完，也不愿简化仪式，以免被人笑话。有的群众一辈子生活在大瑶山里，其居住环境、生活习惯等已经固化，环境卫生意识比较淡薄，虽然家家户户盖起了新楼，但走进屋里看，有的屋内杂乱无章，墙面黑黢黢，“有新房无新貌”成为一大顽疾。

大瑶山蝶变之思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推进中国式现代化、实现共同富裕，一个民族都不能少。”以中国式现代化不断缩小民族地区与其他地区的发展差距，推动各族群众共同走向现代化，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必然要求。通过金秀大瑶山调研，我们感受到民族地区现代化发展取得的巨大成就。也清楚地看到，受历史与地理环境等多重因素的影响，民族地区现代化建设仍然相对落后，实现跨越式发展的难度不断加大。要进一步加快民族地区现代化发展步伐，推动构建认同度更高、凝聚力更强的中华民族共同体，必须结合民族地区实际，持续探索高质量发展路径。

民族地区的发展必须坚持内外兼修、两轮驱动。民族地区正处于从传统到现代转型发展的关键时期，要实现化蛹为蝶的华丽转变，保证发展的方向不偏、速度更快、质量更高，必须注重将内部改革和外部推动相结合，既依靠民族地区自身努力，改革创新体制机制，激发内生动力；又需要发挥社会主义制度优势，集中优势资源支持民族地区发展。对于民族地区而言，必须完整准确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依托自身资源禀赋，主动融入国家发展大局、融入全国统一大市场，在与其他地区互通有无、互利共赢的密切合作中，更加紧密地连在一起、融为一体，形成相互依存、密不可分的中华民族统一经济体。对于国家而言，则应继续加大对民族地区的支持力度，帮助民族地区补齐基础设施短板，优化产业结构，发展特色产业，提高就业、教育、医疗等公共服务保障能力和水平，逐步缩小同其他地区的发展差距，让各族群众切身感受中国式现代化的优越性。这一过程中需要注意内外平衡，防止出现因过度依赖外部支持，导致自主发展能力不足、短期行为对长期发展产生负面影响等问题。历史上，大瑶山地区有些问题处理得过快过急，留下不少隐患、后遗症。如20世纪80年代为了筹钱修路，曾大规模砍伐林木，导致森林覆盖率急剧下降。虽然后来及时停止了这一做法，金秀的生态也逐渐恢复，但在如何处理经济发展与生态保护的问题上，仍需高度警醒、科学规划。

民族地区的发展贵在找准定位，找到发展的切入点和发力点。综合来看，在全国民族地区的发展中，金秀处于中上等水平，主要原因在于金秀大瑶山拥有着较为丰富的农林、自然、旅游、文化资源，同时作为“世界瑶都”，长期得到中央有关部门、社会各界的关怀关注，有不少优惠便利。近年来，金秀人均GDP、城乡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在广西各自治县中排名前列。但从调研情况来看，大瑶山地区要完全依靠自我实现跨越式发展，依然是很难的。资源相对丰富、外界支持较多的大瑶山地区尚且如此，那些区位更加偏远、资源严重不足、关注度较少的民族地区，在现代化征程中将会面临更多的困难挑战，发展过程更漫长、压力更大。各民族地区的区域位置、资源条件、民族特点不尽相同，因地制宜找准发展的路子才是关键。要立足民族地区实际，找准实现高质量发展、促进共同富裕的切入点和发力点，以创新推动产业转型升级为重点，着力扬优势、锻长板，补短板、强弱项，努力把自身特色转化为发展的优势，走出一条生产发展、生活富裕、生态良好的发展新路。比如，大瑶山地区应依托丰富的农林资源，推动现代农业绿色发展，大力发展林下经济；利用好独特的自然生态、瑶族文化、民族村寨、历史资源等，着力打造旅游、康养产业，加强配套设施建设和旅游管理，科学设计观光旅游线路，不断提升游客体验，实现文旅融合的高质量发展。

民族地区的发展有一个由被动卷入到主动融入的过程，要充分发挥现代文明的引领带动作用。民族地区由传统向现代转型是一个复杂且系统的工程，涉及观念、技术、制度、文化等多个层面的变革与重塑。要找到切入口，首先应从思想观念的转变入手。一方面，民族地区走向现代化，移风易俗是关键。调研发现，大瑶山有些习俗比较容易融入现代化，如婚礼、节庆等；有些习俗则根深蒂固，尤其是一些带有巫术性的鬼神文化，依然深深地支配着群众的头脑，很容易转化为迷信。因此，要大力推动农村移风易俗，既尊重各民族的风俗习惯，又发挥政府与民间组织、红白理事会等群众性自治组织、社会贤达等的作用，以群众喜闻乐见的方式弘扬文明新风，引导群众改变与现代化要求格格不入的思想观念和行为习惯，更好融入现代生产生活。通过完善教育设施、提高师资待遇来促进民族地区教育发展，进而加快群众思想观念现代化转型，提升年轻劳动力的技能水平，为现代化建设提供持久动力。另一方面，交往交流交融是各民族共同走向现代化的重要途径。对于生存环境恶劣、生态环境脆弱、地质灾害频发的地区，以及位于自然风景保护区、水源保护区等的特殊地段，既然外面进不去、不愿进去，不如动员里面往外走、往外搬，尽量减少地区资源承载压力，促进可持续发展。积极为偏远山区群众对外交往交流交融创造条件，鼓励他们“走出去”，更好开阔眼界、增长见识、提升能力，既“富口袋”又“富脑袋”。

民族地区的发展必须着眼于增进共同性，深入挖掘各民族“三交”历史，讲好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故事。拥有多姿多彩的民族文化是民族地区的一个鲜明特征。以广西为例，因境内多山地、丘陵、河流，以及历史上发生的长时期、大规模的族群迁徙与融合，逐渐形成了独特的民族分布格局，所谓“无山不瑶，无林不苗，无垌不侗，无水不壮”，是对这一格局的形象描述。这形成了各民族相对独立的生活空间，以及异彩纷呈的民族文化形态。各民族之间自古以来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必须从增进共同性出发，突出各民族共有共享的中华文化符号和形象，不断增强中华民族凝聚力、向心力。比如，大瑶山是典型的瑶族聚居区，它的鲜明特点就是支系多、文化样态多。历史上各支系在形成的过程中，与周边各民族共存共融，在生产生活上互补互助，在文化信仰上多元共通，并且对于中华民族一体化进程有着天然的认同。在对自身族源的追溯中，门头屯的花蓝瑶记述他们的祖先“源自陈国流芳远”，王桑屯花蓝瑶则称“本出英山源流远”，生动地体现了其族群多元融通的特点。对此，我们要深度挖掘各民族长期交往交流交融的史料史实，讲好各民族团结互助、相互影响、不断融合的故事，引导各族群众树立正确的国家观、历史观、民族观、文化观、宗教观，把休戚与共、荣辱与共、生死与共、命运与共的共同体理念深深植根各族群众心中，促进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

（广西壮族自治区党委统战部调研组）